广西著名诗人刘频做客柳州新闻网访谈实录
2007年6月23日晚,柳州新闻网、柳州日报、柳州晚报采访了80年代已成名,但长期潜藏水底、十分低调、不事张扬的广西顶尖级诗人刘频,以下是当晚访谈实录。尽管访谈受官方媒体的制约,但我们还是能在访谈内容中看到刘频的背影。
广西诗人刘频访谈实录
记者:各位好!我是龙坛文苑的斑竹红了绿了,今天是我们诗歌访谈的时间,我们来欢迎广西诗人——刘频老师。刘老师,欢迎您!欢迎到柳州新闻网来作客。
刘频:大家好,我是刘频。很高兴来跟大家一起座谈交流。
记者:首先请刘频老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刘频,广西诗人,1963年1月出生于一个文学氛围浓厚的普通干部家庭。1979年9月进入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成为“新三届”大学生,1983年7月毕业。大学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11年。1994年至今在民盟柳州市委工作,现任民盟柳州市委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柳州市政协常委。曾挂任融安县城东乡党委副书记一年。民盟盟员,中共党员。初中开始练习诗歌写作,自1980年大学时代至今,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报》月刊、《诗神》、《诗林》等专业诗刊和国内纯文学杂志及报纸发表诗歌作品500余首,获得评论界、诗人和读者广泛好评。1986年23岁时加入广西作家协会,成为当时广西最年轻的作家之一。作品收入《1999—2003年中国新诗白皮书》、《2003年中国优秀诗歌作品选》、《诗歌报十年精华》、《中国新诗年鉴》等多种权威选本及《广西新时期文学作品选读》等大学教材。获2004年度“广西青年文学奖”。有多种作品在国内诗歌比赛获奖。广西社会科学院编撰的《广西五十年文学概论》一书对其诗歌作品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刘频:去年我们龙城文苑曾经有过一个关于诗歌的讨论帖子,有一些人说诗歌死去了,诗人改行了,我们应该保卫诗歌等等。关于这个,我想借用我们一个网名叫做“黑鸟”的网友的话,他的话令我感动。他说:“诗歌能让我在世俗的生活中保持一种操守,让我获得巨大的平衡。在我孤独的时候,在我受挫的时候,诗歌总是给我不可替代的、至高无上的慰藉。有一群人发起诗歌保卫战。我不想说,我要保卫诗歌。诗歌不需要保卫。它从来就在我们的生活中,深入到每个角落、每件事物中。只是人们由于自身的狭隘而不能发现它。诗歌是强大的,而人是虚弱的。需要保卫的不是诗歌,而是人的内心。
自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很多诗人都中断了写作。当年的李亚伟在下海之余写这样的打油诗调侃自己调侃生活——“诗人下海忙/文化公司多/七月淡季怕个*/写作的写作/发货的发货”。但是仍然有一部分坚定的诗人、诗歌爱好者坚持下来了,坚持读诗,坚持写诗,我们对这种坚持而感动。诗歌并没有远离我们。
记者:关于风格。我读您的诗,发现两种风格并存。一种是明朗、朴实、舒缓的作品;另一种是先锋性的作品,先锋性作品在您的创作中比重更大一些,这些作品意念联想如不系之舟,随意泛游,又如山谷来风,自由吹拂,还包括您所选取的意象,跳荡的蒙太奇,看得出来您较多地汲取了西方文学的养分。您认为自己的诗歌在风格上受哪些流派的影响比较大呢?有人说不读外国诗的又可以写好诗的诗人几乎不存在,您怎么理解这话呢?
刘频:你很细心,一下子就发现了我是驾着两种诗歌风格的双翼飞机飞行的。我吃豆腐青菜,也吃面包牛排——总之不论是中餐西餐,只要有营养,并且营养结构合理,我都毫不犹豫吃下去,慢慢消化,成为滋养生命的养分。我这里延伸到诗歌写作,道理是一样的。事实上,作为大学中文系出身的诗人,我觉得我更多地接受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熏陶。但是作为当代诗歌的写作者,仅仅阅读中国古典诗歌是营养不良的。中国古典诗歌长于情感的表达,欧美诗歌特别是一战后的现代主义诗歌和二战后的后现代主义诗歌,长于诗意地表达对生命和世界的看法。所以,从80年代开始,我有意识地研读了西方和拉美的一些现代诗歌作品,我很喜欢英国的艾略特,俄国的布宁,希腊的埃利蒂斯,美国的特惠曼、庞德,智利的聂鲁达等大师的作品,我相信他们对我的作品乃至风格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不少诗人和读者也明显感觉到我诗歌作品里,有西风吹拂的痕迹。至于说我的诗歌风格受哪些流派的影响,这很难说得清楚,就像营养融入身体里面,很难说这些养分是来自哪一块豆腐、哪一块牛排。中国现代、当代诗人如艾青、闻一多、闻捷、昌耀、于坚、欧阳江河等人的作品,对我的创作也有一定的影响。
日本诺贝尔文学获奖者川端康成把民族传统文化比作河床,把现代文学思潮比作河床上奔涌的激流,这是大师的清醒、深刻的感悟啊。我也希望我的现代诗歌,在中国传统文化这坚厚的河床上,从容地奔流,在汉语传统诗歌和西方现代诗歌的融合中,寻找到诗歌写作广阔的出海口。
——嗯,文化需要兼容。
记者:关于意象。我发现您所选的意象有一种沧桑感,很叫人意外,但又觉得妥帖,非常地有张力,很富有诗性。比如“铜在午睡”,比如“那大地的嘴里装满尘沙,紧闭着,一言不发”,比如“在她的泪水里,他们快乐地洗手”,比如“白键在跑,黑键也在跑”,比如“缺乏幽默感的蒲扇”,比如“诗篇在湖边取暖,树木开始春游”,“芭蕾还在盛开,钢琴还在继续运送苹果”,比如“风吹草动的青春”等等等等,说实话,您有的诗叫我读了几乎趔趄。您可以结合您的作品谈谈诗歌的意象吗?
刘频:对不起,我诗歌中的意象,这些阅读中拦路的石头,让美丽的斑竹磕磕绊绊,不时摔跤,脸上红了绿了一块,真是不好意思,呵呵。''诗歌意象是诗歌文本中的重要元素,美国诗人庞德等意象主义诗人甚至把意象作为诗歌文本中压倒一切的诗歌元素。意象是意和象的有机融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是单纯、清晰的,在意象的叠加和推进中进入情景交融的境界。比如李商隐的“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而现代诗歌(特别是先锋诗歌)的意象常常与隐喻结合在一起,意象的营造中不仅融入诗人的人生体验和个人内心感觉,还融入了诗人独特的审美创造甚至是颠覆性的审美创造,意象的指向具有多维性,所以比较复杂,有的诗歌理论家把这种意象称为深度意象,在阅读中需要较高的现代诗歌的素养。我80年代中期的重要作品《你是一只斑斓虎》,当时杨克、林白(那时叫林白薇,写小说后就只“白”不“薇”了)都喜欢这首诗,在一次笔会上林白说这首诗有一种西方油画的质感,当时《广西文学》、《广西日报》也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在那之前,我已经有意识在意象中铺展我的风格。我的朋友刘春认为,我的早期的诗歌在碎片和速度中推进,这确实是我80年代至90年代诗歌作品的显著特点之一,如90年代全国影响较大的组诗《公社》。在我那时的作品中,大量出现密集而断裂的意象,大幅度的时空跳跃,从一个意象、一个场景迅速切换到下一个意象、场景,有些诗作带有超验的成分。我的《对她说》这首诗,人文关怀气息较浓,读者比较喜欢。但也有人问这首诗里“钢琴还在继续运送苹果”是什么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写成“萨克斯运送黄皮果”。写诗的过程是与语言搏斗的过程。在我的审美经验和习惯里,我喜欢选择新颖、饱满、有冲击力、富于美感的意象。这里的意象“钢琴”,我是指称闪耀着古典理想主义光芒的事物,“苹果”,意味着自然、纯洁、健康、美好。这句诗美学的特点是通过“运送”这个词,把“钢琴”、“苹果”整合起来,这种组合打破逻辑和语法的封锁,迫使静止的意象瞬间产生动感,使语言同时奔跑起来,把看似毫不相关的意象组合起来,获得诗歌的张力。“钢琴还在继续运送苹果”,我想说的是,在一种纯正信念的承载下,美好的事物将会延续下去。不过,从2001年以后,当我写出并发表《黄金大桥》、《大地微尘》等组诗,我的诗歌慢慢回到朴素,有意识地稀释意象,放慢语言的速度,这样读者在我的语言长廊中穿行,交通状况好多了。
记者:哈哈哈哈,刘老师说笑了。我说的趔趄是您的诗歌在用词方面令我很感意外,读您的诗,我原来以为我会走进一个熟悉的地方,没想到竟然那么新鲜且而美好的。我有点惊诧,以致口张而不合,以致没顾得上看路。哈哈哈哈。
关于责任。今年1月27日在哈尔滨,为纪念中国新诗诞辰90周年,为了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车前子、芒克、树才、梁小斌、莫非、默默等14个诗人在哈尔滨签定了《天问诗歌公约》,引起诗坛一阵喧闹。我个人觉得其中有些是很可爱的,比如第4、8条,用词、语气都很诗化,甚至有些孩子气,有点执拗。您可否由此而谈谈关于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承担的一些责任以及应该拥有的一些特质?
第一条每个诗人都应该维护诗歌的尊严。
第二条诗人天生理想,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娱乐化。
第三条诗人必定是时代的见证。
第四条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
第五条语言的魅力使我们敬畏,我们唾弃对母语丧失敬畏的人。
第六条没有技艺的书写不是诗歌。
第七条到了该重新认知传统的时候了!传统是我们血。
第八条诗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我们反对转基因。
刘频:你说的这些诗人都是坚持知识分子立场写作的诗人,我很喜欢他们。诗人天生理想;诗人必定是时代的见证;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我认同这些朴素而本元的判断。法国的一本《知识分子辞典》对知识分子是这样下定义的:知识分子是自觉承担人类精神痛苦的人。这个定义十分准确到位,撇开了功利主义的东西。诗人用精神的血书写人类的心灵史,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人是知识分子中的知识分子。不管是坚持知识分子立场写作,还是坚持平民立场写作,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是人格纯正的人,自觉地把社会责任扛在肩上,把人类良知放在心中,把人文关怀渗透在血脉里面。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左手是琴,右手是剑,在人生的原野上驾着真善美的三轮马车静静奔驰,在社会和自然中充满感恩和悲悯的情怀,把理想的目光投到时代的前方,同时对假丑恶本能地排斥、无畏地鞭挞。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尊重生命,拥抱人生,热爱生活的人,爱成就了诗,成就了诗人——爱是诗人心灵的主色调。我在《秋天的谈话》这首诗写道“一个人爱得太久/不会没有什么结果”,我坚信确实如此。
优秀的诗人,总是用宽阔的胸怀容纳一个时代的情感,以心灵的方式和诗歌文本见证时代。诗人黄灿然赞美杜甫“一个人活出了一个时代”,诗圣之所以为圣,在于杜甫用诗篇浓缩了一个时代的情感,表达了一个时代的良心。而一个没有时代感的诗人是空心的、精神失血的。当下,中国的社会已清晰地意识到“以人为本”对于人和社会的全面健康发展的重要意义,而一些“以我为本”的诗人仍在惯性地向内转,在私人梦呓中自言自语。诗人必须扼杀小资情结。我力主诗歌扬起“三民主义”的旗帜:情为民所系,感为民所发,诗为民所作。波兰诗人米沃什说:“拥有诗人的人民是有福的人民”,而我想说:“拥有人民的诗人是有福的诗人”。诗歌自觉融入时代,承担起引导心灵的责任,才会强大有力,生机盎然,渗入人心。
真正的诗人应该是仁心妙手兼备的。仁心为大,妙手居次。陆游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我觉得诗外功夫,最重要的还是正直、正义人格的培养。一个灵魂卑劣的人,我相信是无法写出好诗的。写诗应该是高尚的精神劳动,我想,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真诚地写诗,大部分警察可以下岗了。
与小说家、散文家和戏剧家相比,我觉得诗人的特质在于有敏锐的内心洞察力,有高超的瞬间捕捉事物的能力。诗人更像孩子,有丰富、新奇、广阔的想象力。我90年代的《一只纸飞机在黄昏轻轻出现》,就是从一个小小的生活细节发掘出生存的意义的,让一只纸飞机承载了人生的重量。
——嗯,不记得谁说过了:“诗人是报警的孩子”。
还有个诗人说:“当诗歌迷路,陶醉于自家花园的芬芳,无视篱笆外的苦难和疼痛;想想,当诗歌丢失了灵魂,美妙的絮絮叨叨,还会让谁感动。”这个说的是人性,说的是大气。说是要摈弃小我。
我个人很喜欢这个公约,觉得特可爱。比如坏蛋、比如唾弃、比如24种植物,很生动,其实也很有质量。
记者:关于技巧。您在我们论坛里回帖说:“写诗是一种普通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技艺的劳作。从这个角度说,诗人和打金匠、烧陶工、编席匠没什么不同。”我记得诗人朵渔曾经说:“一首诗的手艺性质是我所迷恋的。它确凿可见的材质,它刀劈斧砍的痕迹,以及那劳动者挥汗如雨的背影,让我着迷。”请跟我们谈谈诗歌写作技巧好吗?换句话说,也就是诗歌的手艺?笑。
刘频:诗歌的技艺是诗人的看家本领,包括许多方面,这个问题可以作几十个专题讲座。我认为,没有抒情,没有想象,就没有诗歌。这里我简单谈谈抒情和想象。
抒情是诗歌的特征性的表达方式。九十年代以后,很多先锋诗人受英国诗人希尼的影响,在诗歌作品里加强了叙述和细节描述的成分,但这些叙述和细节描述的成分,归根结底还是服从抒情的。抒情要把握好感情的浓度,——这好像清水泡茶,茶叶放少了,茶就淡之无味;茶叶放多了,茶就浓得苦涩;茶叶放得恰到好处,茶就沁人心脾、回味绵长。朦胧诗出现后,特别是第三代诗人以来,诗歌放弃了浪漫主义诗歌那种热情万丈的抒情方式(如贺敬之、马雅可夫斯基式的抒情),抒情相对内敛。一些探索性诗歌甚至是零度写作、零度抒情。多年来,我喜欢冷静、从容的抒情,把情感融入物象、场景、细节里面,同时降低抒情的温度。如我的作品《一粒微尘》,对卑微生命的悲悯、关怀的强烈情感,是通过沉静的语调透露出来的。
想象,能够突破时空的限制,让诗歌飞翔起来。想象的过程,是寻找事物之间联系的过程。比如把天上的星星想象为少女的眼睛,这二者的联系是:明亮、纯结、美丽。这是传统诗歌常用的外在的、直观的想象方式。我更喜欢内在的想象方式,它所体现的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内在的联系。我在《星空万里》这首诗中,把天上闪耀的群星想象为“庞大的军团”、“饱受内心寂静煎熬的广大战士”,这二者的联系是精神的、内在的联系,在这种内在的连结点中我赞美群星的人格品质:守护着内心的光明,与无边的黑暗作战,与自身的孤独作战,在坚守理想中超越生命。有的想象是变形的,还有的想象是抽象的。参加今天交流的大多是写诗时间不长的网友,我这里不作更多的分析。想象,还要力求新颖、独特、有审美力度,我的《芭蕾》这首诗,当时评价较高,其中也得益于想象、语言的新颖、独特,如“从春天里救出花朵/从镜子里救出美”,这在当时体现出较强的个人化的写作技艺。
——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艾兴多夫写有两句诗歌:“整个世界将开始歌唱,只待你猜中那句符咒。”这个符咒其实就是进入诗歌境界的钥匙,相当于“芝麻开门吧”,但这个“芝麻”需要长期的修炼才能够获得,也点象我们经常说的灵感吧?
记者:关于梨花体诗歌与口水化诗歌。网络上盛传的梨花体诗歌和摇滚民谣式的诗歌不知道您了解多少?比如赵丽华《一个人来到田纳西》、《傻瓜灯——我坚决不能容忍》以及类似伊沙的《结结巴巴》《车过黄河》,您怎么看待网络诗歌中这种极其平淡的日常口语化的语言和强烈极端的个人气息?有人说口语诗歌是颠覆诗美的语言暴动,您赞同吗?您可以就此谈谈诗歌的本真性吗?
刘频:你又在在说“梨花教主”啊——赵丽华烙的馅饼,我觉得一点不好吃。还有,那个“结结巴巴”的伊沙在火车经过黄河时,在车上撒了泡臭尿,把诗坛弄得臭烘烘的。——不论梨花体诗歌还是摇滚式诗歌(包括“下半身写作”),都是一种极端的解构主义,是商业时代一出浮躁的肥皂剧。它们反崇高,反传统,消解诗歌的审美意义,像一头疯牛冲进瓷器店,只有破坏,缺乏重建精神。在技术层面上,它们使用的是极端的口语;在内容上,它们把诗歌作为个人情绪宣泄的下水道。口语诗本身无可厚非。中国诗歌发展由文到白,体现出一种渐进的口语化趋势。如宋词就比唐诗更口语化。采用口语化写出好诗实际上比书面语更加困难。古人的“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藏克家的名诗《有的人》的很多诗句,艾青的“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闻一多的“一句话说出就是祸/一句话能点得着火”,这些都是很好的口语诗。于坚的不少好诗也很口语化,广西诗人非亚的口语化写作就很成功。但梨花们把口语诗极端化,就变成口水诗了,梨花一点就不“丽华”了。梨花体诗歌、摇滚式诗歌这些诗歌怪胎的出现,我想有以下原因。
一、作为始作俑者的赵丽华等人,他们写过不少好诗,其实这些人是清醒的,他们是以此表达一种诗歌和文化的反叛立场,这与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是一脉相承的。他们的悲哀在于捣毁一座殿堂之后,没有重建新的殿堂,只是在一堆残砖破瓦中间狂欢或者冷笑。
二、相当多缺乏诗歌基本训练的70、80后的诗歌作者盲目跟风,觉得诗歌是这么容易写的,是这么自由的,从而盲目跟着跑。人家赵丽华是装疯卖傻,但跟风者却是真傻了。
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觉得好玩,喜欢玩刺激,不断推波助澜。
四、还有的人写这类诗,纯属是对这类诗歌的调侃和讽刺。
所以,在网络的水南风里,一下子出现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失真景象。我断言梨花体诗歌决不会“一枝梨花压海棠”,这种诗歌的毒瘤在网络上迅速扩散癌细胞,也会很快寿终正寝。在诗歌写作中,我反对喧哗与骚动,反对混乱与暴力。我热爱星空的秩序、澄净、节奏、缄默,因为这正好对应了诗歌的内质。
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之一,而且具有很大的延展性,为汉语写作的现代诗人的创造提供了无限的空间。连美国的意象派诗歌,也是直接从唐诗汲取养分的。唐诗对日本诗歌影响就更加深刻。作为中国诗人,应该自觉维护母语的优美和尊严。我总是主张疏远诗坛,亲近诗歌。近年来,诗歌的事件、活动、主张太多,虽然一时夺人眼球,但诗人浮躁的心态使自己离诗歌越来越远。诗歌应该是生命、语言的本真流露,是心灵的原生态的自然呈现。诗人只有祛除矫情、伪饰和功利,才能回到诗歌,回到自己。诗人应该让心灵和诗歌像露珠一样呈现在生活中。
记者:您喜欢海子吗?1989年3月29日海子的逝去也几乎代表了一个诗歌时代的终结。很多人很喜欢他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是这样写的——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不怕您笑,我第一次读时候,读到第二句喂马,劈柴的时候就开始颤抖并且泪水哗啦一下就跑出来了,可是那是一种非常罕有的喜悦,真的,是一种喜悦,很干净的喜悦。您可以给网友们解读赏析一下吗?
刘频:如果说海子知道你才读他的两行诗,就禁不住泪水涟涟,海子很可能就放弃自杀的念头了。写诗的人没有理由不喜欢海子,海子是80年代中国诗歌的基督,是自然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各种赏析文字已经很多了,我这里不再具体解读。这首诗之所以打动人心,在于诗歌里那种博大而又朴素的爱,给人一种纯洁的、温暖的心灵安慰。这首诗里有一种很“旧”的情感,这正是永恒的普遍的情感。不过,我总在想,这首诗歌如果出现在闻一多的时代,可能会失去它的光芒。而它出现在中国由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大踏步前进的时代,在这种文化、心理断裂时期,这首诗歌的心灵慰藉就恰好对应了人们的灵魂失落和渴求。
——这诗具有点穴功能,真的。
记者:可以给网友们现场背诵一首您自己最喜欢的诗吗?可以是您自己的也可以是其他诗人的,告诉我们为什么您会喜欢?
刘频:近年来,不少写诗的朋友都比较喜欢我的《下雪的天堂》这首诗,此诗在《诗刊》发表以后,《诗选刊》以及多种选本都选登。现在,我给大家朗读这首只有十行的诗。
《下雪的天堂》
请原谅,当我写到天堂的时候
抒情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一片片雪花像夜色般飘落
我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亲人
在天堂里,他冷不冷
在下雪以前,他是否找到了另外几个亲戚
此时,他们是不是也围在火炉边,搓着手
轻声的谈话,随一片片雪花
落下来
温暖地覆盖我的稿纸
在这首诗里,我是这样展开想象的:在一个下雪的宁静夜晚,我望着缓缓飘落的雪花,油然想起我早年去世的一位亲人(我的弟弟),我挂念着他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在那遥远的天堂里他冷不冷,在下雪以前,孤单的他是否找到了另外去世了的那几个亲戚,此时,他们是不是也围在火炉边,搓着手,轻声地谈话,(也许他们也正在谈着生活在人间的我们吧,幸福地回忆着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过的美好情景吧)。他们轻声的谈话,随一片片雪花落下来,像雪花一样地覆盖着我铺开的稿纸。
我觉得这首诗感情是真挚朴素的。我设置了一种雪夜静谧的氛围,把淡淡的忧伤,深切的怀念,温暖的亲情交融在一起,诗中舒缓的、交谈式的语调加强了这种情感深度。这首诗的想象和写作的角度也比较新颖,我从下雪的天堂入手,把死亡的世界写得如同人间一般充满温情,避开了一般悼亡诗庸常的角度(如:冰冷、凄寒的坟墓;追忆去世的亲人的生前生活细节和情感;亲人临终前的情景等等)。这首诗以雪为中心意象,通过人间的雪(真实的雪),天堂的雪(虚拟的雪),稿纸上的雪(情感的雪),将情感缓缓推进,将现实和想象、人间和天堂、生和死亦真亦幻融合在一起,你分不清哪一片雪花是来自现实的雪花,哪一片雪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雪花,但片片雪花都落进心灵深处,片片雪花都是淡淡的忧伤,深切的怀念,温暖的亲情。
——嗯,我很喜欢这首诗。读的时候,有一种画面感,还有舒缓的音乐节奏感,简单、干净、温暖,还有一些忧伤。
记者:关于广西诗歌。从八十年代以来,您一直是广西诗歌的在场者。你能给大家谈谈您对当前广西诗歌的总体印象吗?
刘频:进入新世纪以来,广西诗歌结束了长期被边缘化的局面,呈现出一种大江阔涌的态势。“自行车”、“扬子鳄”、“漆”等著名的中国民间诗歌团体,完成了广西诗歌的痛苦涅槃,整合了生机勃发的广西诗歌群落,繁衍了特色鲜明的广西诗歌生态,形成了独立姿态的精神向度和艺术指向。广西拥有实力不凡、阵形整齐的诗歌写作梯队,广西诗人不仅能在大刊名刊经常发表作品,而且常常出手不凡,能发表有影响的作品。刘春、非亚、盘妙彬等人,以其原创的、不可复制的诗歌艺术品质,进入当下中国诗歌写作的高端,稳固占据着当下中国诗歌天空的应有位置。当前,广西诗人不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整体推进能力,都让中国的主流诗人和掌握诗歌中心话语权的人不可低看。但是,我总感到广西诗人血液里的文化印记被工业化、城市化生活冲淡了,缺乏执拗的诗歌地理的意识,没有形成地域写作的系列化诗歌文本。在广西开阔的诗歌地图上,有乡土,但基本没有本土,没有异质文化之上的原生诗歌植被。80年代,广西曾出现过“百越境界”的本土化写作观念和写作群体,并有了一定的文学写作成果。当时的“百越”写作更多是回溯“百越”的古老根系,没来及好好审视“百越”根系在工业社会中血脉相通的枝叶和花朵。惜乎,90年代以后,广西作家包括诗人没有在“百越”中承续、发展下来,形成泛“百越”、新“百越”的力量,也没有另辟蹊径,整体推进、迈入广西本土化写作的大境界。
记者:您是一个公务员,也是一个诗人,您觉得这两者身份上有冲突吗?有可以相融的地方吗?时代精神与古老恒常的良知您更看重哪一样?您为什么要写诗呢?呵呵我问得有点强盗了。有人说,要杀掉一个诗人或者说消灭一个诗人,就让他发财当官……。我想问的是:您会一直写诗吗,一直?
刘频:作为一位公务员,又是一个诗人,我觉得这两种身份并不冲突。在白天我是公务员,在晚上我是诗人,我习惯于夜间写诗,夜晚容易回到内心这座静谧的花园。同时,这两种身份是可以互补的。因为是公务员,使我有不少机会广泛接触基层,甚至底层。早些年,我曾经下去挂职,挂任过一年的乡镇党委副书记。从城市直接切入农村,零距离地接触农民,这也为我的诗歌创作打开了一扇宽阔的窗口。我写诗以来,我的创作主题大体有三类:早期是“站在高处俯视大地”,涉及人类在工业时代中的普遍、本元的问题;之后是“站在大地仰望天空”,关注物质年代的心灵物化和理想坚守;现在是“立足现实直面人生”,更多注入对现实生活的人文关怀。近年我的诗歌写作方向出现变化,更贴近现实,贴近生活中卑微的生命,如《穷人的晚餐》、《我不能忽视那些低矮破旧的平房》、《一粒微尘》、《让苦孩子的脚步变得轻松》、《一个人在盲文中触摸到了春天》等等,与我的工作视野的拓展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且这种题材、这种情感会在写作中持续下去。
我们的精神培育不能回避时代。我以为,时代精神与亘古恒常的良知是可以相融的,时代精神在民族文化历史中沉淀下来,其精华部分就成为亘古恒常的良知的内涵。亘古恒常的良知应该成为诗人的心灵底色,在这底色上构架起时代精神。
诗歌是生命的翅膀,是人生僻静处自由开放的花朵。当诗歌这只金色的鸟从心灵上振羽起飞,是生命纯美的时刻,这意味着生命的自由、广阔、高迈、美好,意味着对自身精神价值的无限超越。写诗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是我和世界、和自己真实对话的方式,也是一种习惯。写诗的过程是一种享受幸福的过程。由于长期写诗,当某些事物、影像出现在我面前,不用我刻意去思考,许多优美、鲜活的诗句常常本能地、自然地跳到我的脑海里,这种感觉很爽,令人陶醉。
诗歌往往青睐平民诗人,特别是命运多蹇的诗人,古今中外的诗歌史有大量的佐证。我很难想像,一个上午打高尔夫球,中午洗芬兰式桑拿浴,晚上泡在高级夜总会的酒杯里的人,能够写出什么好诗。太优裕的生活,常常是扼杀诗情的利剑。
诗歌已经深入到我的血液,我把她看作自己的爱侣、亲人。我会继续写下去,在一个个新的写作高度中不断跳高。——最后,还是我的那句诗:芭蕾还在盛开,钢琴还在继续运送苹果。
记者:非常感谢刘老师给我们带来了一段美好的诗意的时光!谢谢刘老师的芭蕾和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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