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探究 “鹅山飞瀑” (柳州古八景之一)之谜,笔者查阅了相关文史。鱼峰摩崖石刻《满江红·鹅山观瀑》是研究的重要内容。而《鹅山观瀑》各版纸质资料,却让人越看越糊涂。照录区区一方石刻,竟然各入各眼,出入颇大。
鱼峰摩崖《满江红·鹅山观瀑》所在位置
摩崖局部
沙培铮先生在《鹅山飞瀑辩》(柳南文史资料第7辑,1995年编印)这样介绍该石刻及释文(见下图):
梳理一下,发现沙文存在十处硬伤:
问题一:摩崖石刻图清晰显示,《满江红·鹅山观瀑》作者是苏孟旸,而非苏孟阳。“旸”与“阳”差距,不止马鞍山和鱼峰山的距离吧。
问题二:“道光庚宣”,“宣”为“寅”之误。
问题三:“道光庚寅仲春”为作词时间,而非刻石时间,摩崖刻石时间为当年重阳日。
问题四:“喷薄晴天”,石刻清楚显示为“喷薄晴空”。
问题五:“唐代后”,当是“唐侯后”。
问题六:“几游履”,实为“几游屐”。
问题七:三个空格内的填字,沙先生解释说,是因为字迹崩缺而“妄填的”,说明并无依据。但言下之意,除了这三个空缺,其他都没问题。我们看看有没有问题呢?
问题八:“一归”、“玉洞”、“石黯”处亦漶漫不清,无法辨认。从何得知刻的是这些字?
问题九:按《满江红》之韵格(入声韵),“石黯黯淡苔花积”句韵应为“中平中仄平平仄”,由此可断“石黯”之“黯”不确。
问题十:标点且不论,依《满江红》词牌,“问谁把银河翻倒” 应断句为“问谁把,银河翻倒”;“真不负南来龙城客”断为“真不负南来,龙城客”。
受沙文影响,2006年出版的厚厚巨册《柳州诗存》(主编王俊、杨奔),收录的摩崖《满江红》词如下——
虽然“晴空”、“唐侯”、“游屐”、“庚寅”及断句有所更正,但“苏孟阳”依然错的刺眼;“风流人物”、“一归”、“玉洞”依然“妄填”。此外还横生新的错漏:“晴光碧”;“床黯”冒出来;“淡”字居然不见了;“道光庚寅十年”之“十年”为摩崖所无,纯属多余。
鉴于字迹崩缺甚多不大好弄,聪明的学人引用时,只提到字迹较为清晰的上阕。如戴义开先生写的《鹅山飞瀑》——
截图自《柳州历史文化纵横谈》(戴义开著 1993年版)
这次“苏孟旸”总算搞对版了。但戴先生犯了个低级错误:将摩崖中的“道光庚寅”解读为“道光十年(1871)”。那已是道光帝儿子的儿子——同治帝的“十年”了!
这个“1871年”断非笔误,因为引文之后,还来个煞有介事的感概:“120年前,鹅山还有这样壮丽的景观……”
《柳州市志》(1998年版)对该摩崖亦有记载。
据市志第六卷《文物古迹志》第四章“摩崖 碑刻”——
《满江红》作者一栏,放着好端端的“苏孟旸”不填,偏偏摇身一变成了“苏兆熊”!如果孟旸、兆熊系同一人,倒也罢了。
一查,还真的找到“根据”——
据《柳州历史文化丛书·罗池古韵》(杨奔编著 2006年版)清代部分之“四十五”:“苏孟旸,字兆熊,清代人。生平事迹无考……”
俨然苏孟旸就是苏兆熊。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关于苏孟旸的信息,《满江红》透露苏为鄱阳人氏,活动于道光年间;还从马士龙“到此一游”式的摩崖题刻中,知道马士龙、苏仲鸿和苏孟旸一拨人同游鱼峰山。
通过这些信息顺藤摸瓜,不难获得诸多信息。笔者认为,苏孟旸、苏兆熊非同一人,理由如下:
一、据《苏氏家谱目录》(《中国家谱综合目录》中华书局1997年版)记载:“江西波阳《苏氏初修宗谱》三卷图二卷,清道光八年(1828年)苏兆熊、苏孟旸等编。”(按,鄱阳县1957年更名为波阳县,2003年12月改回鄱阳县)若是同一人,会并称出现吗?
二、百度百科:苏兆熊 (1764—1835) 字渭占,号蹯溪,鄱阳县人。少以诸生入军伍……(道光)八年三月,署广东提督……次年升广西提督。
百度信息是否可靠?不妨再加参详。据《广西通志·政府志》提供的清代“提督名录”——
再据《清实录 道光朝实录》(清官修史料):
(道光九年)以广东潮州镇总兵官苏兆熊为广西提督。
(道光十二年)广西提督苏兆熊奏、带兵防堵湖南猺匪。
由此可见,苏兆熊于道光九年任广西提督。而是年苏孟旸刚拿到“博士学位”。中国收藏网这样介绍:“苏孟旸:字震伯,号宾嵎。江西鄱阳人。道光九年进士。工诗,有名于时。”
三、据《清代苏姓官员履历档案》(苏登科辑录,称资料来自《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1997年由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辑出版),江西苏兆熊名列其中。没有出现苏孟旸。另据苏登科辑录的《苏姓历代进士录》:“苏孟旸,江西鄱阳县人。道光九年(1829)已丑科第二甲第81名进士。”说明苏孟旸终生不仕,一介文人而已。
四、马士龙的摩崖题刻,开列的长串同游名单中,“苏孟旸、苏仲鸿”名字殿后。有资料显示,马士龙时为浙江鄞县“署理”(官员出缺的代理职务),要是苏孟旸为提督(相当于部级官员),不但排名失当,同游也是不相称的。
综合资料显示,登科进士的苏孟旸兴冲冲游览鱼峰山时,苏兆熊正苦哈哈忙着剿“猺匪”呢!
解决了苏孟旸和苏兆熊非同一人的问题,再回头看《罗池古韵》版的《满江红》——
断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比《柳州诗存》有所进步。但问题还不少。除了“罗池”、“空山”、“天地”、“石鱼”仍是妄填,人家本来铁板钉钉的字,却遭到篡改:“罗池迎往”中的“迎”,原字为“人”;“石鱼暗淡”中的“暗”,原字是“黯”;“得诗游”中的“诗”,原字为“斯”。
窃以为,漶漫崩缺的字迹,就让其空缺为好,以□替代即可,乃是科学态度。而不必越俎代庖替古人填词。虽然有些字词“符合逻辑”,也挺“顺理成章”,但不能替代原版,否则贻误后学。解决空缺字问题,依凭摩崖早期拓本,或校以苏孟旸诗词集抄本。
与其急于追究崩缺的是什么字,不如弄清楚一个问题:马士龙题刻中说,他们一班人于“道光辛卯正月十四日”同游鱼峰山的。道光辛卯是公元1831年,而苏孟旸作《满江红》是在道光庚寅(1830年)仲春,作词时间提前了一年!难道是苏孟旸未游先作?还是苏游览一次后,次年又陪马士龙他们同游?提出存疑,就教于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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