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9月至1945年10月期间,日本兵入侵广西,老百姓对这一时局遭受的劫难称之为“乱日本”。
据史料记载:日本在中原战场败局已定,退入广西已是强驽之末,但其凶残的本性并没有改变,烧杀掳掠依然我行我素,手段极其残忍。鹿寨县黄冕乡盘龙村桐棋屯虽然地处偏僻山区,亦难幸免这场浩劫。
从黄冕乡政府往西,横过洛清江,一条弯曲的道路依山蜿蜒,经滚水坝,穿芝兰村,过天子地,上石灰坳,经徒步两小时的行程,即可到达盘龙村所在地。盘龙村四面环山,丘陵起伏、层峦叠嶂,所辖七八个村屯分布其中。而桐棋屯就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壮语称之“满更闹”。从桐棋屯再往西,越过古力坳即进入中渡镇地界的潘圩屯,再经两小时的步行就到中渡古镇了。
1943年夏秋之交的某一天,桐棋屯有人去赶圩,带回消息:“日本鬼就要来了!”慌得家家户户急忙做好外出躲难的准备——有的在家里赶砌夹墙,这是当时藏匿粮食的一种办法,大一点的夹墙能装十把担粮食;有的赶猪牵牛藏到山里……桐棋屯十多户人家,有的逃往中渡镇的远弄里去,有的住山洞,有的搭草棚;有七八户人家集中躲藏在离屯两里外的苦竹山冲,在这里避难的还有隔壁天应屯的几户人家。
农历九月二十那天,天刚刚亮,日本鬼的一拨人马就扑进了盘龙屯。鬼子在村口抓住了一位叫潘天佐的村民,叫他烧火取暖、做饭。潘天佐假装殷勤,趁出门去要柴火时,跑到邻村报告:“日本鬼真的进村了!”人们慌忙往山里跑。
就这样,山村的平静一下子被打破了,不时有枪声噼啪响起,惊得鸡飞狗跳;不少村子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日本鬼是从黄冕乡赶往中渡镇的,每隔两三天来一拨,顺道进屯,基本上都是小队人马,十几人、几十人不等,驻扎下来也不会太久。当时躲在山里的人都提心吊胆,深恐灾难降临自己头上。人们不敢大声说话,老人抑制咳嗽,小孩被捂住哭泣,惟有一些大胆的青壮年居高瞭望,或是隔几天就回到屯里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一天,韦中日背着鸟枪赶回屯里要看个究竟。到了村边,他不敢冒进,几步一停,举目探看或侧耳细听——屯里没有人影,死一般的寂静,令人窒息。他这才迈着猫步,大着胆子往前走。经过邻家门楼时,他从门缝中看见七八支枪架在一起,心里一紧:“日本鬼在村里!”这时,屯前100米外的小沟方向,传来了叽哩咕噜的说话声,他赶紧翻身跳过矮墙,进入自家院里。前脚刚刚落地,一声长长的喷嚏声差点把他吓昏,稍定神一看,原来是卧在枇杷树下的一匹山东马打着响鼻。韦中日推开门进入堂屋,只见桌上杯盘狼藉,知是日本鬼也驻进了自己家里,所幸夹墙未被发现。他转身出到门楼外面,就跟两个从沟边回来的日本鬼相遇了。一见到有人,日本鬼就哇哇大叫起来。韦中日本能地打开鸟枪机头,举枪对着他俩。双方对峙了好一阵子,日本鬼一个劲地摇摆着手势,嘴里叽里咕噜地叫着,意思是“不要开枪”。韦中日倒退几步,急忙跑开,幸亏日本兵没带武器,他才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
同屯的覃昌盛父子也悄悄回到家里。父子俩看见日本鬼放在堂屋的几具马鞍和东洋军刀,就拿走了一具马鞍和一把军刀。谁知这下子竟惹出了大祸!第二天一早,十多个日本鬼循迹进山——时年十月天气,雨日偏多,小路泥泞,人们往来踩踏出很清晰的脚印。日本鬼气势汹汹地往人们躲藏的古竹山冲奔来,一路上噼噼啪啪地开枪射击。他们进到冲口,见山高林密,很难找到目标,就放火烧山。幸好秋雨绵绵,火烧到半山自行熄去,人们才幸免于难。不过,不知是谁家的三头猪被大火惊吓出来,被日本鬼开枪射杀,然后开膛破肚,把肉抬走了……(直到现在,覃家父子拿走鬼子马鞍和军刀的故事,仍成为村人的趣谈。日本军刀还在,马鞍已不知所踪。)
1944年10月的一天,隔壁天应屯的覃乾正从家中背着一捆被子,赶往家人躲藏的山冲。经过寨东上水(地名)时,被日本鬼发现了。日本鬼从乾涯坳顶朝他连开几枪,有一枪打中了他的背部,使他朝前打了几个趔趄,险些倒地。他连滚带爬地逃离险地,解开被子,发现弹头已经射穿几层棉胎,刚好贴着后背,不然小命难保。(覃乾正每谈及此事,不无诙谐地说:“小鬼子心狠手毒枪法准,好在我的命大!”)
覃德高也是天应屯人,不幸被日本鬼抓去作挑夫。他被押到桐棋屯时,天已经蒙蒙黑了。日本鬼觉得夜里难以对他看管,干脆杀死算了。在村屯北面的荒凉处,一声枪响,没被击中的覃德高却佯装中弹倒地;他正在暗自庆幸,岂料一个日本鬼跑上前来,朝他一刺刀戳下,把他的半只耳朵顺脸颊刺破,顿时血流满面。他忍着剧烈的疼痛,不敢吱声,也不敢动弹……直到半夜时分,覃德高好不容易才爬到古竹岭冲槽。他原想找到家人,却闯进了别人躲藏的地方。一位文姓伯娘听到窸窸嗦嗦的声音,连问几声不闻应答,待借着月色就近一看,以为撞见鬼了,吓得她大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文伯娘的家人上前细看,失血很多、污头垢面的覃德高才虚弱地细声说道:“我是天应屯的德高……”文家人这才帮他洗去伤口的血污,敷上草药……(躲过这一劫的覃德高,1960年去世。)
等到日本鬼退走以后,人们才陆续回到屯里。屯里那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和血腥的惨状,令人不忍目睹——覃连友家两间正屋被付之一炬,藏在夹墙的粮食也化为灰烬;许多人家的门板、楼板,被鬼子劈来当柴烧了;覃连恩家的窗下,有一人被杀死,尸体斜倚着,死不瞑目;屯前不远的那棵松树下,也横着一具尸体……
由于“乱日本”,1944年盘龙村的春耕无法进行。春不种,秋无收,酿成了1945年的大饥荒,死人无数,亦爆发了瘟疫,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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