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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兵荒马乱那些岁月

  • 2014-06-27    黎 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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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  (题字)

我的家乡是柳江河畔一个叫导江的小圩镇。

听母亲说,跑日本鬼子那种兵荒马乱的年月刚过去没几年,接着又跑“国军”了。共产党的解放大军节节胜利,大批节节溃败的国民党军队退缩到广西。家乡的人三天两头听到那些残兵败将又要经过这里,从这里坐船上柳州、下梧州,都赶紧进山逃难去了。那时,父亲挑着两只大箩筐,一头放着大米油盐、锅头碗仔和一些生活用品,一头坐着我的哥哥,母亲背着出世才几个月的我,拉着姐姐,随逃难的人们向山里跑去。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原本就劳累成疾的父亲,病情加重了,抛下妻子儿女,撒手西去。母亲带着未满周岁的我和哥哥姐姐,苦熬苦捱地过着日子——那一年,是1948年的春头。街坊老卓(姐姐和他的女儿“打老同”我们都叫他老同爷)见我母亲靠打柴割草卖养活3个儿女,很是可怜,就赊了两只猪崽给我母亲,还借了点本钱给我母亲做粑粑、米粉卖。靠养猪和卖粑粑、米粉,母亲慢慢地还清了欠账,又买回了一头母猪。这样一来,家里每年总有一两头大肥猪、10来只猪崽出卖。母亲不再为一家4口的生活发愁了。母亲把那头大黑母猪伺弄得毛色油亮,又肥又壮。大黑母猪很和善,我和哥哥常常轮流坐在它的背上,“得儿得儿”地当马骑。这时,母亲看着我兄弟俩,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容,暂时忘掉了生活的艰辛和苦难。

然而,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能让人安身啊!

1949年春天,圩头放哨岭脚下的弯路边,那棵老木棉树的花刚谢完不久,溃败的国民党兵又涌进了导江这个小圩镇。乡亲们为躲避兵灾,都仓皇离家,躲到山里去了。当时,我外婆“打摆子”(疟疾),病得很厉害,舅舅又不在家,母亲要带着外婆一起逃难,可外婆死活也不肯去,说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国军”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三天后,我们从避难的拿贺(地名)山里回来,只见外婆躺在灶房的乱草堆里,奄奄一息。她身上的衣裳被撕开了,平日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两块光洋被国民党兵抢走了。还让母亲痛心的是,我们家后屋的猪栏边,留下了一大滩乌黑的血迹,还有一堆乱七八糟臭滂滂的猪毛、猪杂碎,绿头苍蝇到处嗡嗡乱飞——栏里那头大肥猪和大黑母猪都不见了!母亲木然颓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颗大颗地淌着泪滴。

不过,总算不幸中的万幸!大约是老天爷保佑吧,第二天,大黑母猪竟然自己跑回来了!不知它靠什么本事逃过了国民党兵的屠刀,或是国民党兵嫌母猪肉不好吃才发了“善心”?母亲惊喜万分,赶紧撮来干红薯菜给它煮潲……

这一年的12月初,家乡解放了!可是,苦苦盼来的安心日子没过上几天,1950年春末夏初,广西全境土匪暴乱,导江——这个小小的圩镇,也未能避免匪祸,又遭遇了兵荒马乱的年月。

4、5月间的一天夜里,天黑麻麻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高头街的狗先叫了起来,随即底下街的狗也狂吠个不停。(当年,导江这个小圩镇只有一条街,分为高头街、中间街和底下街,所以这个小圩镇也叫做“导江街”。街的两头均建有土墙闸门,我家离高头街的闸门不到200米。)听见狗叫得很凶,斜对门棺材铺吴老板的老婆六娘拿着一盏煤油灯,出门察看动静,突然,从闸门墙头上“砰”的打来一枪,吓得她一哆嗦,手中的煤油灯掉在地上,摔碎了。她“呀”的尖叫一声,大喊:“土匪进街了!土匪进街了!”赶紧缩进屋里,关紧大门。随着一阵杂乱的枪声响起,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叫骂声、吆喝声,土匪撞开闸门,冲进街里来了。母亲用木杠子顶紧了大门(其实,这破门根本顶不稳),又把长到了十六七岁的姐姐拉到灶前,朝她的脸上抹了一把锅墨灰,然后揭开屋里大阴沟的一块盖板,让她藏到阴沟里去。(这条大阴沟,从我家里一侧的地下通过。下雨时,高头街的雨水经大阴沟流到我家后墙外的田垌和鱼塘里,再经一条叫屙屎冲的大沟流入柳江。)把姐姐安排停当以后,母亲又让我和哥哥趴在地上,为的是防备挨冷枪流弹打着。我听到趴在我身上的母亲急促跳动的心音,听到她喃喃地祈祷,祈祷观音菩萨保佑。

街道上,响起了土匪破门打劫的声音,传来了不知哪家遭灾受难时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不一会,一阵脚步声扑到我家门前,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操着白话(类似广东话)口音的土匪喊道:“肥猪,代代只个(大大个的)肥猪!”接着,就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是我家大黑母猪的声声惨叫!——春头的那场大雨,使后屋的围墙塌了,猪栏垮了,一直没钱修整,晚上大黑母猪就睡在屋前的廊檐底下。不多时,土匪又用白话叫骂起来:“丢那妈,系老猪哪咯(是老母猪的)!”母亲好几次想开门冲出去,却又忍住了。平日里,除了我们姐弟三人,母亲最心疼的就是大黑母猪了。“跑国军”时逃过一劫的它,竟然又遭遇了土匪的毒手!母亲轻轻地抽噎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

土匪们折腾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撤走。人们胆战心惊地开门看望,只见满街都是凄惨的景象。有的人家被土匪劫走了耕牛,有的人家被抢走了衣物,几家杂货铺的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被洗劫一空……

我家的廊檐下,大黑母猪被土匪开了膛,躺在血泊中。匪徒们发现是只老母猪,只割走了一块后腿肉。母猪的肚子里,10多只没开眼睛的小猪崽还在动弹。这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寡妇人家,得靠这只母猪生崽卖钱养家糊口啊!母亲哭得很伤心,不住地咒骂那些丧尽天良的土匪:“天杀的,挨刀的,雷劈火烧的!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从这以后,土匪看准了导江这个地方离雒容县城比较远,没有解放军驻扎,也没有剿匪工作队(后来虽派了工作队,鉴于这里是边远山区,匪患十分猖獗,雒容县政府令工作人员在解放军的护送下,暂时撤回县城),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更加肆无忌惮地趁圩日子到街上骚扰。土匪们到猪肉摊割肉,到杂货铺要酒,拿到一些米粉摊去煮,吆五喝六地猜码喝酒,全都白吃白拿。乡亲们慑于土匪的凶残,哪敢反抗?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一个个都忍气吞声。以前,导江圩镇虽小,但因是三县交界的地方,且水路畅达,逢着圩日,河边的石码头、泥码头都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来这里赶圩的人很多,十分热闹,狭窄的街道上,人挤人,常常拥挤得寸步难行。可是,打从土匪暴乱以后,兵荒马乱的,十里八乡的商贩害怕遭遇土匪抢劫,都不敢来做买卖了,赶圩的人一圩比一圩少了。只要一有土匪进街,母亲就早早地把米粉摊收拾了,宁愿少赚几个钱,只乞求关门大吉。

有一天,又逢圩日,一帮土匪又进街来了。他们象往常一样,肆无忌惮地猜码喝酒吃肉。大约到了下午1点多钟,哥哥领着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街头的一块空地上玩陀螺,到山上找草药的梁弟奶夹着一大把药草,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进闸门,就朝我们喊道:“快点回去,快点回去!共产(她把解放军叫‘共产’)来了,要打仗了!……”我们撒开小腿,稀里哗啦地往家里跑。这时,喝酒的土匪们大约也得到情报,一个个拿起枪就朝高头街跑去,一窝蜂似地拥出闸门。街上顿时也乱成了一锅粥,各家各户都“砰砰嘭彭”地关闭大门。我和哥哥刚跑到家门前,正在焦急等待的母亲和姐姐就把我兄弟俩拉到隔壁姓陈的地主家里——他家是青砖大瓦房,很坚固。我父亲在世时,曾给陈家打过工,圩日子帮他家收购谷子、玉米、茶子、桐子。我们兄弟俩刚喘过气来,圩镇外放哨岭那边就响起了枪声。哥哥比我大5岁,胆子也比我大。他领着我溜到陈家后屋,那里延伸出一排用木皮作围墙的吊脚楼,是养猪和拉屎拉尿的地方。我和哥哥匍匐在楼板上,透过木皮墙的缝隙,可以看得见放哨岭那边的情况。只见岭上的土匪往下打枪,扔手榴弹。下边穿黄衣服的人一边还击,一边猫着腰往上冲——哥哥告诉我,穿黄衣服的是“大军”(解放军)。突然,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岭上冒起了几大团火光和浓烟。山上的枪声顿时稀疏了。接着响起了“嘀嘀哒哒”的军号声,“大军”冲上了岭顶。后来才知道,是解放军用六零炮(迫击炮)把山上土匪的机枪打哑了,土匪被吓破了胆,从放哨岭背惊惶地溃逃了!

随后,“大军”开进了导江街,整整齐齐地在街上排好队。他们有的背着长枪,有的在胸前握着美制卡宾枪、手提机关枪(汤姆式冲锋枪——这些都是哥哥后来告诉我的),肩头斜背着子弹袋和干粮袋,腰间挂着手榴弹,一个个雄赳赳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解放军。一个背驳壳枪的“官”讲了一通话之后,他们就原地休息,喝水、吃干粮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了马——在陈家地主门前的街边,一位身材高大、讲北方话(普通话)的大兵哥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小钢炮和炮弹箱。我站在自家的廊檐下,又害怕又好奇地望着。这匹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趵起前蹄,冲着我“咴咴”地叫了起来,把我吓得尿了裤裆,哭了。大兵哥吆喝几声,抚了抚马头,枣红马立刻安静下来。他从马背上的一只布袋里掏出了一个大煎饼,笑着朝我招了招手。经不住这从没吃过的食物的诱惑,我咽着口水,怯怯地绕过枣红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一把抓过大煎饼,扭头就跑。回到家里,我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当然,也分了一小半给哥哥。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的面食。

土匪受到这次打击,气焰才不那么嚣张,此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窜到导江街来了。不过,人们都害怕土匪的报复,总还是提心吊胆的。直到1951年春夏之交,重点剿匪胜利结束,接着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清匪反霸、镇压反革命运动,人们才真正结束了那种兵荒马乱的岁月,过上了安身、安心的日子。(信息来源:鹿寨文史资料第十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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