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就像那样，我们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往事在面前一点点淡去，而我们的前景反而在背后一滴一滴淡出，我们不知道下一站在何处落脚，甚至不知道后面的视野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林清玄

2010年，我23岁。

那一年盛夏，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独自拎着两大包行李，辗转从柳州到融水，再从融水到杆洞。

只记得下午2点半的那辆小中巴车上挤满了人，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只记得那辆车子顶上绑了很多鸡，鸡毛一直掉下来，车子启动后，扬起的灰尘里夹杂着鸡毛和鸡屎的味道不断的涌入车厢。

只记得6个多小时的车程里有绕不完的盘山公路，忐忑的我伸长脖子期待着下一个转弯就是目的地，可那个蜿蜒的公路似乎没有尽头，转过一个弯又是另一个弯。

只记得阳光正烈时启程，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晚上8点多，漆黑的夜晚，稀疏的昏黄路灯让人没办法看清这个小乡镇的全貌，近处的吊脚楼里透着星星灯光和轻轻人声。

第一印象与其说这里是个小乡镇，不如说这里是个稍大点的村子。

那晚是石校长和后勤贺主任来接的我，两个人扛着我的行李将我安顿在了学校对面的小旅馆里，说好第二日早上再去学校报道。

已记不清那一夜睡得如何，只记得山里的清晨气温很低，小河上升腾着蒙蒙雾气，盛夏里居然感受到了凉意。从房间出来，顺着河上那个小吊桥望过去就看到了杆洞中学的大门。             

从那天起，我便在这里开始了为期两年的特岗支教生活。

12年后的今天，很多事情很多人已经逐渐遗忘，可一些事、一些场景、一些味道却依然深埋心底，成为了最可贵的记忆。

杆洞中学坐落于杆洞河边，背靠小山，空地面积很小，教学楼和宿舍楼依河靠山而建。拦河坝就在围墙边，一年四季的生活都伴着哗哗的水声。

至2012年9月我离开前，共来了三批特岗教师，8个姑娘，再加上当时事业单位考试入编的3个年轻老师，我们一帮外地来的年轻人或2个或3个一起住一间宿舍，睡着学生睡的上下铺。我到的第一个学期宿舍楼用水还没解决，我们经常提着桶到1楼去接水，晚上趁着学生睡着后再结伴去洗衣服。后来，石校长带领男老师，拉了水管，建了蓄水池，才把山上的水引了下来，我们的用水才算正常。

杆洞的冬天特别冷，降温降得厉害的时候，就会结冰下雪，道路结冰后，车子进不来也出不去，断电是冬天常有的事。每年冬天就成了我最难熬的日子，手脚长了冻疮，晚上点着蜡烛上晚自习，单身生活基本靠电，那样的冬季夜晚，我们特岗老师经常好几夜没办法洗澡泡脚，吃饭全靠食堂和外面粉店的螺蛳粉。

但，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雪，远处山岭上被白雪覆盖的山包、飘落的片片雪花、屋檐上结的层层冰霜，别有一番景致。

但，在那里，夏秋季节那一层接一层的梯田充满了生机，冬日有阳光的周末，我们几个姑娘经常沿着田埂出去散步，走累的时候一起坐下来聊天谈笑，山里的天很干净，山里的阳光很温暖，山里的青草郁郁葱葱。

但，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一帮总是把我们当妹妹照顾的学校的老大哥老大姐们，他们的家成了我们打发周末时间的最佳去处，我们一起打油茶，一起喝苗家酒，一起吃酸鱼酸肉。

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那帮质朴真诚的孩子。

杆洞号称广西的青藏高原，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交通闭塞信息滞后。那帮孩子几乎没人去过融水县城，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教室没有多媒体设备，地板坑坑洼洼，我写了2年的黑板粉笔，政治课堂上所有的事例全靠一张嘴。我喜欢去查房，午睡晚睡都去，每次去不管是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都要坐上聊很久，聊什么呢，聊我的家乡、我的大学、我的学生时代……班会课或者晚自习，我还经常拿那台大学买的手提电脑给他们放电影，从宫崎骏的动画片到有意义的电影、节目，一个班的娃挤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看得津津有味。每次出县城或者回柳州，我还喜欢去买课外书带回去在班上传阅，或者看见好的文章会摘抄下来在课堂上念给他们听。

乡村学校的学生流失率很高，每学期开学第一周的周五都是全体老师下村走寨控辍保学的时间，我们跟着本地的老师下到各个寨子，找到辍学孩子的家，跟家长沟通，劝说孩子回校上课，很多孩子的家庭条件确实很苦，他们辍学大多数都是南下广东深圳打工补贴家用。随着国家政策的帮扶和扶贫力度的加大，想来现在这种现象应该是没有了，但在当时，面对这种辍学现象，我们都觉得很是痛心。

那时年轻，并不曾想过做这些事有没有意义，只是想着，既然我来了，就要想办法让他们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美。既然我来了，就该撒下一些种子，关于梦想、关于真善美的种子……

我给他们买笔记本和文具，他们给我带自己上山挖的蕨菜、摘的杨梅、腌的酸鱼酸肉……

那个时候，我们都相信爱是相互的。

2012年9月，我走的时候，他们难过了很久。因为不想打扰他们上课，我选了周末的时间回去搬行李，我们自那个夏天期末分发学生报告册后再没有见过面。后来初三他们班级重组，我的3班分散各个班级，那一年元旦汇演，他们在班长的组织下整个班重新聚齐，合唱了一首《离别歌》，彩排的时候，他们告知老师这首歌是送给我的，才被破格保留了下来。2013年元旦，我在外面，有个孩子拨通了我的电话，是元旦汇演现场，他压低声音说：老师，你听，他们送你的歌。那一刻，我站在柳州街头，泪流满面……

多年后的今天，得知他们中间有很多人上了大学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很是欣慰。每一年的教师节，他们都会发祝福短信给我，他们说依然记得初见时我穿的那身连衣裙，他们说遇见我才知道什么是梦想……真好， 我的种子都开花了，姿态优美……

人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赤诚的理想或信念而奋不顾身。即使那条路充满泥泞和艰险，我们也要走出自己的足印。

特别喜欢一句话：你现在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漫漫一生，有很多路要走，有些路远，有些路险。哪怕是弯路，对我而言，也都是财富，正因为走过的那些路，我才能成为今天的我。那些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作者简介：莫小妮，九三学社柳州市东风支社副主委，柳州市德润中学教师）

撰文 I 东风支社 莫小妮

编辑 I 周行

审核 I 叶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