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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狗的背景
韦俊海

    要不是父亲在老家的那座深山里去世,我也许没有机会回到离别十年的故居。

  噩耗传来,我才觉得离家十年的我已在外地生儿育女。由于我所在的工作单位与我的家乡相距七千余里路,所以,我与父亲难得见上一面。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给父亲写过信,说只要我有了长假,我一定回老家,把父亲接到西北来,让他同他的儿子,让他同他的媳妇,让他同他惟一的孙子过上城里的生活。

我盼着那一天的到来,父亲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尽管那一天我盼了十年,父亲也盼了整整十年,但那个全家团聚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父亲至今没有走出那座大山,父亲也没有淌过门前的那条祭狗河。

  我真后悔。

  那天,我坐了汽车乘火车,下了火车又坐汽车,坐了汽车又走山路,经过九天的行程,我终于将妻和儿子送到父亲的面前。遗憾的是,我们的父亲只是一张炭画像(父亲一生没有相片),尽管画像里的父亲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们,但我相信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那时的父亲由于等不到他的儿孙而早在两天前被乡亲们送到了长眠之地。

  我悲痛地上了久违的木楼,楼板发出唧唧的响声,我打开我离家读大学时居住的房间,觉得二十年前的书桌似乎没有人动过,我打开窗口,楼外青山秀色尽收眼底。七尺外的屋前,站着一棵板栗树,叶子一年四季不经意地绿着,就像父亲一样,是个懒得换衣裳的人,全年总是一袭蓝靛衫,没有人留意它开过花也没有人想过它叫什么名字。

  板栗树下,一只雄壮的黄狗蹲在那里,像礅石狮一样眼观八方。看到狗,就使我想起父亲,想起那狗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岁月。

  我倚窗凝望,有狗的背景是一幅多么令人怀念的照片。

  在窗外的那座山上,我似乎看见了那个做了半辈子护林员的父亲和我相依为命。那年我上了大学,父亲就一个人守在那山上,后来,父亲养了这只大黄狗,他和那狗也相依为命。他们的日子,就好像那棵站在门前的板栗树一样孤独无伴。

  我知道父亲钟爱狗并与狗在一起的日子是有原因的,记得孩时父亲常给我说起我爷爷的故事。

  父亲说那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日子,日本鬼子进了我们村,由于村里养有狗,日本鬼子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全村的狗统统枪杀了。我当时就问过父亲,为什么鬼子进村就杀狗?他们是不是也喜欢吃狗肉?父亲说不是的,父亲说战争年代,狗是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不管是白天或是黑夜,只要有人路过村子,再狡猾再隐蔽的人,百米外就暴露目标被狗吠声吓跑。所以,日本鬼子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杀狗。

那天,全村的狗都被鬼子杀死了,惟一就乘下爷爷养的大黄狗逃过一劫。

爷爷的狗叫朵朵,朵朵那天看到同伴惨死于鬼子的刀枪下,急中生智地躲下爷爷窖酒的地窖里。尽管这样,朵朵仍逃不过鬼子的搜查。父亲说朵朵很通人性,当时日本鬼子举枪准备杀它时,它十分温顺地点头摆尾,把鬼子逗乐了。鬼子把朵朵装上军车,带到邻村的日军基地,朵朵得到松田队长的宠爱而随军训练。

三天后的早晨,朵朵把日本鬼子的松田队长咬死在床上,然后就发疯地咬着数名鬼子。于是,枪声、哭声、吼声乱成一团。

晨雾中,朵朵拼命地逃出日军炮楼,向澄河奔跑。

朵朵在鬼子的枪林弹雨中咬出血路,飞身跳入澄河。朵朵知道只要游过澄河,它就可以回到爷爷的身边。鬼子的轻机枪像雨点一样洒在澄河上,直到河心冒出血红的水色,鬼子才露出狰狞的笑脸……

父亲说澄河就是现在的祭狗河。

 

  那天,我从窗口抬眼望去,祭狗河在淡淡的夕阳下,粼粼水波,像丝绸上的细纹,光滑嫩绿,河畔两岸的风光尽收眼底。这时候,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去追忆河中的灵魂,我的眼睛沿着河流两岸,慢慢地搜寻着……

  儿子说爸,你怎么不说话?我对儿子说爸在看河中的灵魂。儿子说是鱼吗?我说不是,是窗外的一幅风景。儿子抬眼摇向窗外,他似乎也在寻找着他心中的风景。瞬间,儿子说,爸,你看见了吗?河对岸有一只狗,我随儿子的手指望去,果然发现一只狗,那狗蹲在一座小土丘边,似乎一动不动。我想,也许那是朵朵的幻觉罢了,我并没有留心观察那狗的存在。

第二天,我站在窗前向河对岸遥望,那狗依然蹲在原地。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每当我站在窗口遥望河对岸时,那只狗的背景总进入我的视线,我想,莫外真的是爷爷的朵朵显灵了。

我有点好奇,叫儿子和我一起,让船夫送我们过河。

  到了河对岸,我们直奔那狗而去。当我与儿子距离那只狗有二三十步时,那狗忽然站了起来,它似乎高兴地摇起尾巴朝我们奔来。狗很高大,但很瘦,瘦得几乎是除了骨头就是脏兮兮的黄毛。儿子伸出手去,那狗伸出淡红的舌头,在儿子的手指间舔着。我想,也许那狗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我从衣袋中拿出一只香味扑鼻的糯米粽,解开粽叶,然后递到那狗跟前。那狗迅速地张开口,火速的叼走粽子,奔回土丘。

  我不解,我悄悄尾随着那狗,看着它。当我走到土丘边时,我似乎惊呆了,我看见那土丘不是土丘而是一座坟墓,那狗把我给的粽子囫囵吞枣地吃了半个,它像人一样很懂事地把未吃的另一半放到墓碑前。然后,那狗伸着舌头在墓碑上舔着。我感到奇怪,走到墓碑前,我看见墓碑上方镶嵌着一张压了塑料膜的退了色的彩色照片,那狗用舌头在照片上舔着。我走近照片,详细地看着,才发现照片上是一个军人。

相片下方,显赫地跳出几个大字:

王翔烈士不朽。

  王翔祖籍北京,1978年5月18日生于昌平,1998年12月入伍,武警某总队某支队通信兵,2005年8月13日山洪爆发,因抢救被困于洪水中的红瑶女童,英勇牺牲。享年27岁。

  我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军人的面容,沉思着。

  船夫说,狗的主人是王翔,自王翔长眠于此之后,那狗一直在这伴随着。

我看着那只狗,不,它不是狗,它几乎是个人,我的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哀愁,泪水痒痒的爬过面颊,我轻轻地伸出手去,试图在它的身上抚摸着。

当我的手心刚好触摸到它的身上时,它尽情地摇着尾巴,呆滞的双眼顿时炯炯有神地望着我,似乎对我微笑,它伸出了舌头,在我的手心上舔着,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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