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欧阳松和易玉蓉计议已定,分头行动。一人身上藏一把传单。易玉蓉负责投递给各界头面人物,以及各行各业的店铺老板。他负责向下层人士短衣帮发放。目的只有一个:把这轰动全城的丑闻,晓谕千家万户。
欧阳松干得很隐蔽,很顺利。传单发放完毕的时候,大街上早已是灯火阑珊。他兴奋地拍拍长袍,转身向春柳院走去。
他也收到了杏姑派人送来的书启,牌可以不玩。但金凤不可以不看,一则金凤是银凤的胞姐,二则金凤是老同学张剑虹的爱妻。即算都撇过一旁,单凭那份词章婉约的书启,也足以煽热他去的欲望,豹窥一斑,鼎尝一脔。他倒要见识一下,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姊妹,究竟有什么区别。
暗夜中,他走得很洒脱,很迅速。
静悄悄,冷幽幽。欧阳松拐入巷口,恰 与一个人劈面相逢,这是一个熟人,军法处的法官汤放平。
县府的同僚中,欧阳松最厌恶此人,从不愿和他打交道。
此时此地竟撞在一起,难道是冤家路窄?
“欧阳秘书长,忙得很啊!”汤法官挺着大肚了横中一站,嘿嘿奸笑几声。
虽是问侯,话里却散发一股怪味。他不能不有所警惕。因为,传单已在更多的人手中传递,柳州三街六巷少不了反响。
汤法官似乎把柄在握,步步进逼:“秘书长不要紧张嘛,你知道我是做什么买卖的?” 形势很严峻。欧阳松反而坦然了。“汤先生,你做的买卖还用解释吗?你可以使死人上天堂,也可以使活人下地狱。”
“妙极!秘书长不愧是快人快语。 ”汤法官笑容收敛,“现在恰有一桩买卖,非我协力同心不可。”
“哦,有这等事?”欧阳松不冷不热,双手交叉胸前,气度悠闲。“倒想领教领教。” 短短的一刻,思想激烈得如马达狂转-- 黄昏,他从易玉容家里出来,瞥见两个戴黑礼帽的家伙,在门口晃游。他们是什么人?目的何在?可惜,当时来不及细想。疏忽,哪怕是分毫丝厘,也往往会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而目下,已进入短兵相接的境地。这场背水一战的结果,欧阳松无法预计,更无法左右,他只能尽力周旋。
“秘书长,近日你频频出入易理事长家中,有何公干哪?”汤法官来了个“敲山震虎”。
欧阳松眉毛一挑:“这个,汤先生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我要知道。”
“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嘿嘿!”汤法官遗憾地耸耸肩,“秘书长何须讳莫如深,事实是我早已清楚,而且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因希望你拿出诚意合作,这才问问而已。”
是讹诈,还是恐吓?欧阳松脑子里转着念头,表情淡淡:“不见得吧。”
“嗬!你不信?”汤法官从裤袋里抽出一叠东西顺手一扬:“这玩艺算不算得证据?” --传单!
欧阳松倒抽了一口冷气,眉峰紧蹙。
汤法官得意地笑了:“怎么样?相信了吧?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
欧阳松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在心海深处过滤着种种情况。在今夜的秘密行动中,他找不出自己有任何破绽。那么,一定是易玉蓉那边出了问题。她现在哪里?她是否安全?
“不说话?不表态?”汤法官不耐烦了,“秘书长!汤某念在同僚一场,尽量避免动武。不过,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血腥气已在无形蔓延。看来,任何清高与怯懦都无济于事。
欧阳松咬咬牙:“好吧,说说你的那个买卖。”
汤法官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知道我今晚的任务是什么?”
欧阳松佯装不解:“任务?什么任务?”
“你是装傻还是卖呆?”汤法官顿了顿:“文县长这个人心狠手辣,你该清楚吧?”
欧阳松心头一震。“如此说来,你是文县长派来的?”
“不错。”
“你打算把我怎样?”
“这要看你我之间的买卖成不成。”
汤法官嘿嘿一笑,“你知道,花魁娘子已赴前线劳军,金凤接替了她的位置。听说阿姊与阿妹一般无二,国色天香,叫神仙也动凡心。只要你马上到春柳院,把金凤带出来交给我,你的事便一了百了。”
欧阳松一听,气炸了肺:“这便是你所说的买卖?”
“不错。”
“姓汤的,你拿我当什么人看待?”欧阳松向前跨了一步,“做梦!”
汤法官伸手一拦:“欧阳松,我看你是聪明人,无本买卖你为何不做?你爱的是银凤,金凤与你何干!”
“你--”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要不看在共事的份上,根本无需与你见面?你仔细想想吧!”
按照常理,汤法官要找金凤,完全可以直接上春柳院。但金凤是洪门的“银凤七妹”。占有她若不假手于人,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圈子会那班哥们不好惹!
此际,欧阳松的把柄在握,他当然要赌一注。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秘书长,你是觉得这桩买卖两扯直,没有赚头是不是?”
欧阳松紧张地思考着,一言不发。
“那好,我再加一箸筹码。易理事长的安全,你该不会漠然置之吧?汤法官打出了手里最后一张王牌。
欧阳松浑身一震,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怎么办?易玉蓉杜门谢客,好端端地守在家里。是自己同气相求,用激将法请她“出山”的。风雨同舟战友情,即使自己要砍头,也要趁一息尚存,倾尽全力救她脱险!
主意已定,欧阳松瞪了汤放平一眼:“她落在你们手中?”
“不错。”
“现在何处?”
“她现在很安全,不过时间一长,就很难说了。”
“卑鄙!”欧阳松愤恨已极,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营救的良策。
举首望天,但觉夜气如磐,寒意彻骨。
“姓汤的,我不会去找金凤,也不会让你得逞,我立刻去见文县长!”欧阳松仰着头说话,仿佛在对天盟誓。”
“哈、哈、哈!”
一串狞笑响过之后,汤法官忽然消失了。 拐弯处的阴影里,却“冬”地推出一个人来,重重地跌倒在地。
欧阳松走近一看,失声惊呼:“易理事长!”
易玉蓉以手撑地,坐了起来:“秘书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欧阳松游目四顾:“这是怎么回事?”
易玉蓉呻吟着:“我刚刚出门,就被汤、汤放平带着一伙人抓住……”
“传单呢?”
“全被抢去了!”
“他们为何把你弄到这里?”
“不知道……我被他们打伤,适才糊糊涂涂地被架来……你快、快走吧!”
欧阳松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汤法官又幽灵一样地出现了,在他身后阴恻恻笑着:“嘿嘿嘿,秘书长,你岂能见死不救?”
欧阳松弯腰扶起易玉蓉,默默无语。
汤法官一脸奸恶:“很简单,只要你马上去把金凤姑娘请出来,你二位的事,我担保在文县长那里遮瞒遮瞒,天大的祸隙不就了啦?”
易玉蓉弄清了这桩交易的实质,恨得咬牙切齿:“汤放平!你的用心也太险恶了。但我要正告你:你坏事做绝,天良丧尽,决不会有好下场!”
“易理事长何必大动肝火?你应该明白,本法官是和欧阳秘书长谈买卖,因此你最好免开尊口。”汤法官转身望着欧阳松说:“我已是仁至义尽,答不答应,秘书长快作决断,再迟就来不及了。”
欧阳松进退维谷,接受他的要求么?对不起银凤,对不起老同学张剑虹,更对不起天理良心!反之,自己一死何足道,还搭上个无辜受害的易玉蓉!
易玉蓉也在思索。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与欧阳松满腔热血,矢志为正义而战,竟如此出师不利!
文有德是什么东西?汤放平是什么东西?一班衣冠禽兽!一班吸人血、食人肉的邪魔!
既然已落入他们手中,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绝无任何侥幸可言。她的眼光向汤法官腰间斜挂的驳壳枪。
汤法官本能地后退一步,眸中的杀机一现而隐:哼!一个带伤的女人,还怕她作困兽斗不成?
意念至此,他两只猪婆眼半睁半闭:“易理事长,你劝劝秘书长哪。只要这桩买卖做成,可谓皆大欢喜,明天,你们照样一个是秘书长,一个是理事长。”
“呸!”易玉蓉狠银啐了一口。
“倘若买卖谈不成嘛--”汤法官从腰间拨出手枪,嘴对着枪管吹了吹。“如今这个年月,街头巷尾留下一两具尸体,也是不足为奇的事罗。”
欧阳松的声音冷而带煞:“汤放平,你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时间有限,我还得向文县长复命。”
易玉蓉面不改色:“汤放平,如果你敢杀我们,柳州各界绝不会放过你!”
汤法官哈哈一笑:“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过你们看不到了。”
欧阳松恨到骨髓,不屑再与他说话,伸手搀住易玉蓉:“我们走!”
奇怪!汤法官不再阻拦。夜已深,店早已关门打烊。黄包车也见不到一辆。
两人默默无言。
欧阳松决意送易玉蓉回家。
斜阳巷口
易玉蓉低低叫了一声:“有人!”
欧阳松一愣:“哪里--”
叭!叭!叭!叭!
枪声骤响,子弹迎面射来。易玉蓉被击中前胸,鲜血汩汩涌了衣襟。
欧阳松中了三枪,两枪打在肩膀上,一枪穿越胸膛,距离心脏仅仅零点几公分。他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巨痛,像根木头似的栽倒在血泊中。
一条人影唰地从巷口窜出。
三更乍过,先前窜出巷口的那条人影返回来,身后跟着两乘轿子。
现场无灯无火,静悄悄一片死寂。两乘轿子停下了,气氛得异常诡秘。轿内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文县长,一个是汤法官。
文县长手指那道:“现场就在那里么?”
那人影,显然是开枪的杀手。他一躬腰:“报告文县长,就在前面。”
汤法官纵目观察,只见冷冷的月色下,两滩凝固的血渍,不由勃然变色,“尸体呢?”
杀手一阵哆嗦:“分明被我几枪击中倒地,尸体怎么会不见了呢……”
文县长狠狠盯着他:“是不是都打死了?”
“必然致死无疑。”
“唔。”文县长向汤法官一扭头。
汤法官笑嘻嘻地走近杀手:“不错,你干得很出色!”
那人“啊!”了一声。一把“军人魂”短剑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小腹,长长的闷哼声中,杀手挣扎了几下,找阎王爷领赏去了。
昨夜的枪声早归于阒寂,今日的古城却卷起波澜。街头巷尾,酒肆茶楼,到处有人在猜测、议论。有的说是洛埠土匪骚扰,有的说是共产党游击队过境,有的说是洪门袍哥与丐帮子弟相冲突……
福星园酒家。
隐翁唤来一杯浓茶,一碟包点。由于在春柳院熬夜打牌,又受枪声惊吓,他显得颇 为疲惫。
周围,坐满了茶客。他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谈。议论的焦点很快集中在传单上,政府侵吞抗日捐款,无疑是个最尖锐、最敏感的话题。隐翁竖起耳朵,留神倾听。
有人拍案:“各界同胞勒紧裤带,拿出自己的积蓄支援前线抗战,想不到落个万人瘦,几个人肥的结果。”
有人骂娘:“这班赃官都是要钱不要脸的杂种!可惜柳州难比广州,当代又没有几个黑旋李逵,若不然操起板斧砍他娘!”
有人叹息:“老百姓的钱来之不易啊!一个铜板一滴血,政府开口礼义廉耻,闭口忠恕孝悌,统统是欺骗!”
隐翁越听越不是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诸位少谈国事地不地?恐防不测!说这话的是福星园老板。
一名粗豪的茶客吼起来:“怕什么,砍掉脑壳也只碗大的疤!”
“老弟。”老板半闭着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昨夜打枪,两位大人物一死一伤呢。”
一句话吊起茶客们的胃口,纷纷把头向他凑过来:“那两位大人物?”
老板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敝侄女是文惠医院的护士长,清早值班回来,是在这吃的早点。据她说,昨夜县署秘书长欧阳松身中数枪,生命垂危,医院正在组织抢救;县妇联理事长已中枪身亡。”
隐翁一旁听得明明白白,不禁悚然惊惧:“欧阳松,他怎么会受伤?”
老板苦笑一声:”传单就他们两位发出的。你们想想看,身为官场中人,却搞窝里反,上头岂能容忍?好了,大家还是不谈这些,喝茶要紧。”
但隐翁看得出来,愤慨正在每个人的胸膛蕴蓄,汹涌,澎湃。一旦爆发,将是燃烧的火山。意念至此,隐翁背脊上渗出层层冷汗,赶紧起身付了钱,踉踉跄跄离开了茶座。
他好懊悔。当了十几年吏员,一贯诗酒自娱,得过且过,从来不想投机钻营,升官发财。没想到这回随波逐流,拿了一千块昧心钱!
那日给欧阳松送份子钱时,明知对方有拒收之意,却甘为走狗奴才,把情况如实向文县长汇报,致使种下祸苗。
假如欧阳松挨黑枪系文县长主谋,自己岂不成了十足的帮凶?一种良心的遣责,使他感到目前赎罪的最好方法,就是去医院探视欧阳松。
文惠医院。
此刻,欧阳松就躺在三号病房的一张床上。他一直昏昏迷迷,无力开声,遇险的情况却如电影镜头般在心头闪现。
谁把他送来医院?路人?朋友?警察?他不知道,况且也无法打听。
他清楚自己的伤势,从腹部险些穿透心脏的这一枪太狠毒。如果不是肩部先中弹颤抖了下,必定上了西天。纵然如此,也不过能使生命延续几十个小时。
是的,只能以小时来计算了,再高明的医生,充其量尽尽人道而已。
唉!许多话何从说起?许多事何从做起?他忧郁地睁开的眼睛。
“啊,秘书长,你终于醒过来了!”隐翁眼里闪着惊喜。
欧阳松很觉诧异,费力地瞪着双眼。
隐翁从提兜里拿出两听罐头,慢慢搁到床头柜上。顺路买了点东西,秘书长别介意。” “唔……”欧阳松的嗓音大不如前,显得很吃力,很沙哑。
隐翁默默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欧阳松,很久,很久。无穷的愧疚,在思想的水银柱里急骤上升!他鼻子一酸:“我很不安,我觉得对不起你……”
欧阳松一直斜躺着,身子是动不得的,幸而手没有受伤,还可以挪动。
“你别动,这样会更痛的。”隐翁上前抓住欧阳松的手。“我常常扪心自问:这辈子干没干伤天害理的事?不错,我一直清狂自诩,认为吟风弄月,纯属高雅一流。可是,我老糊涂了,不该拿的钱拿了,而且还心安理得……”
欧阳松的左手,艰难地移在他的右手上。隐翁感觉对方的在用力,但又是那么微弱……
有时候,人的心情是语言难以形容的。目下,这无声的举动,胜似万语千言。
隐翁当然懂着欧阳松的意思,两滴老泪在干枯的眼窝里颤动:“我不能判断,你受伤是不是同我有关,但我会尽力去弄个水落石出。”
“唔……”欧阳松很感动,但他说不出话来,一阵钻心的痛楚,又使他昏迷过了。
“医生!医生!”
恍惚间,听到了隐翁惊惶的呼喊,以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朦朦胧胧,一股冷冽如山泉的液体,频频在血管里渗透、跃动、奔流……是活力重归?是灵魂虚脱?他一点也不明白。整个身子仿佛离开了病床,轻轻地飘,轻轻的飘--
啊,脚下是什么地方?凝碧的山,泛红的水,冒烟的土地,那条横贯南北的险道,该不是邕柳公路罢?
银凤去后,多少个宁静的夜晚,他守着荧荧孤灯,面对着地图沉思,比量。每当想到忘情处,指点着地图上的经纬,恨不得十万分之一的比例扩大再大到自己能站在实地。
梦不等于现实。然而,此刻实现了!
昆仑关已一目了然。群山起伏,绵亘相接,像威严的战阵。像愤怒的大海。这里的每个山头,都是我军的铁拳,倭寇的坟墓。这里的每株草木,都是御侮的利剑,杀敌的长矛。
兴奋,使欧阳松直欲登临山顶,振臂高呼:“万岁,伟大的祖国!万岁英雄的铁军!” 隐隐传来铿锵的锣鼓声。是大军出征?是勇士奏凯?
不对,不对!这是战地演出正在进行。
听,风声呜呜。风声里,送来了清亮激越的唱腔:
……
岂许山河沦敌手,
大宋子民誓同仇,
可笑金奴频入冠,
鳌鱼自向网中投……
保社稷,统貔貅,
出奇兵,歼群丑,
还看我青楼一妇流!
这是银凤的声音,这是银凤自编的唱词。
心上人已在咫尺。多少个日子的思念,多少个夜晚的无眠,耿耿之心,绵绵之情,都将在快要来临的一刻得到补偿!
快!飞过去!
飞的念头刚刚萌生,他便觉得轻如絮,乘着风,驾着云,像八仙飘海,敦煌飞天……
不曾炼丹,不曾修道,不曾学法,为何突然有了飞的技能?莫非人的元神凝聚到一点,便可随心所欲,无往不能?
呵,这是爱的力量,爱的奇迹!欧阳松笑了,笑得舒畅。透过弥漫的哨烟,他看见了燃烧的战火,一幅壮绝人间的画卷哗哗地展开──
浴血的阵地前沿。
抱枪席地而坐的战士。
缠着绷带的伤兵。
戎装佩剑的指挥官。
他们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子。
战地服务团的演员在圈子的中央演出。
啊,那是银凤!
她没着戏装,没穿轻靴,像平常一样,只是淡画蛾眉,薄施脂粉。她在为将士们清唱。
掌声。喝采声。
将士们的赞赏是无价的,阔老的金戒指,银洋,根本不能与此等量齐观。
欧阳松目光推移,像扫瞄器。于是便有了新的发现,新的欢欣。他看见了老同学。
张剑虹今非昔比,戎装的两肩有杠有星。他当了团长?不靠老子的荫庇,惟凭显赫的战功,多么值得歌颂,值得敬佩!
快!飞过去!
欧阳松心念甫动,耳畔却听到一片嗡嗡轰响,呀!是日寇的飞机空袭来了。抬头看,一颗颗黑色的炸弹拽着烟,冒着火,怪叫着俯冲下来。
“危险!”
“隐蔽!”
是谁在喊?是银凤?还是老同学?
轰隆!轰隆!轰隆隆!无数颗炸弹落地开花,爆炸的声浪,简直要把山掀倒。
烟火熊熊。阵地上已成火海炼狱。
血与火在冲突。火把血烧干,又被血浸灭。
银凤,银凤呢?欧阳松惊慌四顾,映入眼帘的只有火,只有血!
那不是易理事长么?她怎么也到前线来了?胸前还挂着大红花呢。对!不如和她一起去找银凤。
他急得竭尽全力一声大叫:“易理事长!”
噢?依稀身边有人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醒过来了!”
噢,自己仍在医院,身子仍在病床,幻灭的只是一场梦!
梦有多长?日影已渐西移。
这一天,他水米未进,仅靠医生注射葡萄糖维系尚存的一息。脑海里空空荡荡,不再有信仰、理想、追求、只有一个朦胧的倩影。
弥留之际,他念念不忘的是远隔千里之遥的银凤,嘴在艰难地嚅动:“银凤……银凤……”
“欧阳,欧阳!你醒醒!”
什么时候,耳圈双响起了焦灼的呼喊?他拚尽最后的力气,使双眼睁开再睁开。眸子里,嵌进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啊!梦中的军官--老同学剑虹已半跪在病床前沿。
“欧阳兄,银凤姑娘托我来看你!”
“银……凤……”欧阳松眼里闪出一片光彩,嘴角泛起一排笑浪。
张剑虹心中凄然。但当此生死关,隐瞒不仅失去了意义,而且简直是罪过!他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面血染的歌谱。
欧阳松认出了这张歌谱。这是银凤为他那首送别词谱写的乐曲。
一切都已明白。
他瞳孔渐渐地放大,再放大,像要把这张歌谱,连同浸染在上面的血迹,一点不漏地摄进去,成为今生今世永恒的纪念。
张剑虹悲愤地喊着:“欧阳兄!欧阳兄!”
一名医生走过来,拈起欧阳松的手腕,捏住脉搏。终于,摇了摇头,无力地叫了声:“担架。”
病人死了,照例是先送往停尸太平间。
担架在张剑虹眼底晃过。
张剑虹一手捏着歌谱,一手缓缓脱下头上的大盖帽:“欧阳兄,安息吧,我定要找到暗害你的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担架渐行渐远,他沉痛地目送着,两只拳头越攥越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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