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与对面那家人的客厅相对，都有几扇落地大门窗，若不拉上窗帘子，彼此都看得很清楚。

    中午以前，对面厅里照满了阳光，这个时候，里面总是空寂无人。只有清晨，那里有人吃早点，之后便都出去上班，当他们回来时，太阳便照到我们这边来了，但这个时候，阳光对我已经无用，甚至妨碍我的工作。对面厅里置有仙人掌、山茶花树。他们小俩口经常拿棉花精心地擦着油绿的叶子，这是一套非同小可的手续，亏他们有这么好的心机！每逢双休日的黄昏，对面总洗出一小堆衣服来，拉在绳子上，影子正好落在我的落地窗上。

    对面女人穿一件带叶子的旗袍，老不掉色，总是绿油油的，我最喜欢！她穿着这件衣裳，笑容显得有一种古典美，更加可爱，笑声也分外清脆。丈夫看上去也极活泼，谈话的时候总是比比划划的。在这个时候，妻子便朝我这边望望。以前，我总以为她是看我的。他两个人总是那样彼此理解，似乎话说半句就全明白了。不打紧的话不说，这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哪里有那么多讲的呢？难道一天之中有那么多的感受吗？！每天晚上，他们在铺着毯子的沙发上坐，便看起书来，谈着谈着便有争论。妻子爱听丈夫说话，丈夫喜欢看老婆撤娇。对面厅笼罩着平静和安宁，招人羡慕。但我不喜欢他们跟邻居不来往，为什么呢？我偷偷告诉读者们：他们非常嫉妒，特别是丈夫，他讨厌透我了，象谁要吃了他老婆似的！但实实在在的这点也不能单怨我。

    冬天，他们关上落地窗，拉上了纱帘，屋子里人影绰绰，我忧郁地对着那边。有时候我们在街上碰见，默默地点点头，他们两个总在一起。我觉得她不看我，但觉察到我，而丈夫虽然看我，但不想觉察到我的存在。

    冬天过去了，对面窗里正是春光明媚。旗袍上的绿叶又在微笑，我的心里充满阳光。春天的晚上，我喜欢不开灯坐着，眼睛不自主的盯在对面。我对自己生气，总之，我觉得生活中好象少了点什么东西。日子过得单调，总是那个太阳、月亮，日升月落，乏味极了！对面那对夫妻，也安静了，他们的谈话，似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妻子的眼光不再往我这边看了。丈夫也不再指手划脚，他们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看书，他们为人太刻板！我想对他们大喝一声：就算读书非常非常有趣，但除读书之外，还有另外的世界……他们关了灯，睡了，有个什么东西不知不觉从对面钻到我心里。第二天，丈夫很晚还没下班回来，她没精打彩的在厅里走来走去。她根本没注意到她对面窗里有个活人。丈夫回来了，他爱抚着老婆，她不让他亲吻，大概是闻到他的酒味了。丈夫笑着，津津有昧地讲着什么，妻子给他沏上了茶。

    丈夫的朋友来了好几个，笑嘻嘻把他带走了，剩下妻子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但我素来习惯了。为了驱散忧郁，我开始唱歌，扯开豆沙喉，“吼”了一阵三姐的山歌，又“喊”一回邓丽君的“甜蜜蜜”，然而遗憾！她关上了窗户。第一次，我的灯先熄了。

    今天星期天，对面厅里的阳光灿烂，丈夫不在家，妻子一心一意地收拾屋子，摆弄花，在阳光中，她那带绿叶子的旗袍，未免使我沉思。丈夫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没带妻子？为什么结婚后头几年夫妻打得火热，往后便越来越冷淡？

    晚上，我回来得很晚，他们那里灯亮着，丈夫还没回来，妻子睡着。我倒在床上，脑子里翻腾着各种矛盾思想，在梦里，对面厅里已是秋天，西风吹落了旗袍上的绿叶。

    几个月中，我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对面的女主人不在了，看来是抛弃了丈夫，另觅新欢去了。痛心得很啊！这位老兄为什么使那么好的女主人伤心？一定是你亏待了她，你想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到什么更好的昵？哼！另外一个女人快要来了。我在屋里东西南北踱着方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抓住了我。

    过了一天，他还是一个人，另外一个女人还没来，现在他也在厅里踱着方步。这天晚上，我们两家的灯是同时熄灭的。早晨，他没吃早点就走了。假如我能够的话，我一定到他的客厅去伺候她的花，可惜！花都快完蛋了。

    秋天，天空洒下了一阵秋雨，对面的窗子开着，雨点飘落在花上，打得叶子颤颤抖抖的，不禁想起了她，喊道：“高邻！下雨了，快关窗！”他跑出来，忙关上窗，算救了花，关窗时，他第一次抛给我一个微微的笑，我感觉笑里有种什么醋味。秋雨绵绵，一下就没个完。我心怅怅的，抽烟，想要想起对面女人的那张面容，但办不到，眼前只是飘动着她常穿的那件洒满绿叶的旗袍，不晓得掉了颜色没有。

    第二天晚上，我回来得很晚，心情好，不禁又“吼”起歌来，邓丽君的《甜蜜蜜》又动情，又好听，可对面屋那位老兄麻木得很，似乎根本没听见，这让我扫兴，生气！我觉得过不上五分钟，我就会跑过去把他从厅里赶回卧室里去，我不想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奇怪得很，他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怎不躺下睡昵……哦！他老婆走了，他的生活完全乱了套，这怪谁昵？懊悔来不及了，晚了，幸福飞走了，把那么好的妻子得罪了，她不会回来的，离家出走又回来，她才不是那样软弱的女人。

    现在是双休日的中午，邻居好象家庭主妇，忙着收拾房间，边打扫边吹着口哨得意非凡！新的女人快来了，就要来了，我倒要仔细瞧瞧，这新人究竟好在那里。

    他收拾屋子完了就走了，不一会，客厅的灯全部打开，亮堂堂的，看清楚了对面大厅的一切，我不由自主地，脸上浮出一阵极为尴尬的笑。原来，我的高邻手上托着一个包在襁褓中的婴儿，身边站着妻子。丈夫乐疯了！一个劲跑来跑去。

    我茫然地看着，我觉得，倒是我应该马上把自己赶进卧室里去藏着……

    渐渐秋深，透过落地窗，仍然感觉到邻家女人旗袍上的绿叶，油绿油绿的。我这个快乐的单身汉，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悲哀。